我从小就是一个拦羊的命，这是村里一位看相的老人看了我的面相之后得出的结论，我长的丑，面目可憎的。
靠长相遑论一个人的命运不济，真有趣。从朦朦胧胧开始，我从不谦让，有什么话就说，说错了，息事宁人时，诸君冷笑一声，今天也是。
拦羊这功夫，倒是挺美的，从会走路开始，就得到了熏陶、家传。所以，从小得心应手的成了爷爷的得力助手。稚嫩的手臂抡起拦羊铲子，会“咩咩’地学着羊叫，小羊会跑过来舔着我的手。
他们说我拦羊命的时候，说我学的像极的时候，我已经在外婆家的书本里知道了好多关于羊的成语：亡羊补牢、羊毛出在羊身上、挂羊头卖狗肉、顺手牵羊.......
6岁时就和爷爷上山了，这年，我得了脑膜炎，一个人傻呆傻呆的。爷爷怕一个人呆在家，成了灰汉。就让我这个小助手出去和他拦羊，说走路会让生病的人聪明起来。好多事从小学着来，万一傻呆傻呆的病好不起来，以后拦羊也可以养活自己，说着说着，爷爷会抹起泪花，一副伤感的样子。
那天爷爷带足了黄米饭，第一次在山上吃羊奶子米饭，这种香现在都回味无穷，奶香味飘荡着涩涩地黄米的醇甜，加点儿韭菜，入味更绝。第一次吃上了瘾，第二次就会嚷着，一定要带足黄米饭。
最喜欢的是夏天，能遇到雨天，当然不是暴雨天，是暴雨天，家人会担心死的，陕北高原沟沟壑壑，一发洪水，特别得吓人。毛毛细雨，羊不吃草了，躲进山里的破窑洞，吃羊奶子饭，在沟畔畔摘蘑菇，摘马奶奶吃。
看着羊儿面咩咩地叫着，偶尔会听到对面拦羊老汉唱着信天游，回荡在峡谷里的丹霞上。
谷底的水面上，雾蒙蒙的荡漾着几只水鸭子，它们拍打着水面，嘎嘎的叫。
这都是我童年的记忆。
一直到后来，爷爷拦不动羊了，我们的年龄渐渐大了起来。农村人是子大三岁，父愁三年。且村里人说我愣头愣脑，还像个读书人，万一以后考出去了，得要不少钱，父亲离开多年的土地，外出谋生。
这个时候，国家的政策也变了，西部生态环境的实际情况，国家开始禁牧了。很明显的一个现象是，政策出来之后，村里有一半的人家不养羊了。村民有举家到城里谋求的，有搞运输的，有手艺的靠手艺打拼的，剩下不愿意离开土地的，或者还有一部分在城里一边谋生一边继续不撂土地的，他们都不养羊。继续在土地经营的，养羊是必须的。
村里羊不多了，于是，几家合起来，给一家出钱，让一家拦。这样，几年来，羊分分合合，继续演绎着半耕半牧的生产方式。拦羊一直补贴着家用，主要是羊有的年头价格好，有的年头价格低，波动比较大，没有打工来钱快。
我家也是，爸爸出去打工，妈妈在家种地，兼职养羊，有羊的好处是第二年种地有粪，庄稼长得好的。
羊呢？大都时间是圈养，只在下午或者凌晨4、5点起来放出去拦，出去了怕挡，怕罚款。对于收入很低的农民家庭来说，他们一般防不胜防，一旦挡住了，妈妈不知道会心疼多少天。
农村嘛，抗风险等级是最低的。
我呢？从爷爷那里学来的拦羊技术，一般会继续用上的。周末时分，我会把这些宝贝疙瘩挡在山上，在爷爷曾经走过的路线继续溜达一圈。
妈妈佝偻着身子，挥着手，总会大惊失色的说，你怎么把羊放出去了，小心逮住，小心逮住。
我嘿嘿一笑，高声回应着，没事，没事。
后来，我才明白，为什么周末放羊逮不住，他们也放假休息呀。能逮住的是在寒暑假，说实在的，我的倒真没逮住，倒是把我追的跑得满山里躲，很是狼狈。
村里王小波的羊被逮住了，开了罚单，就是那种普通的收据，不是现在非政府收入的那种票。有一次，王三的羊也被逮住了，捉羊的那个后生手劲儿很大，一个人抱着羊嗖一下仍在了车上。王三一个大男人，满脸皱纹的脸哇的一声就哭了，我的羊，我的羊。
再后来，我们邻村一个叫老张的羊也被当过。那天恰巧我放学回家，我跑过去。我靠，阵势很大，几个五大三粗的后生扯着羊后腿，羊好像着了魔一样，一脚蹬开了，他们继续追羊。看戏的村民占了一地，羊围绕着几个人转圈圈，场面一度很滑稽。
我也加入了，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洋灰气劲儿，喊着我帮你们捉羊，上去就几脚无影腿，踹着羊咩咩地叫。羊被我一搅和，一疼，一叫，全跑到了沟里，没几分钟就上了对岸。其中一个后来称为副乡长的人说，你胡球闹，乱帮忙，瞎踹逼呢？我慌里慌乱的，等于半路杀出个程咬金，打乱了几个人的好事。
明眼人都看得出，我是故意的。
老张一溜烟地跟在羊的后面，愁容的脸上绽出笑容。后来，老张见了我，万分感激，说没我，那天肯定被罚款，拉羊了。
唉，老张，你不知道，当时你走了后，好多村民说，愣小子，你快跑，小心把你逮走了。靠，我又不是羊呢？我也是好心帮他们逮羊，是羊不听话，往沟里跑，我能怎么办？
几个干部后生瞪着我，无可奈何地开着车跑了。
我对老张说，以后不要放牧了，要听国家的。但是，老张摇头说，我也知道放牧是违法的，但是生活没办法。然后，一声长叹。
首先，羊就是拦的，羊不是猪啊，猪越喂越肥，马越溜越快，羊圈起来，越圈越瘦，除了喂尿素。
第二，前几年，干部的羊数不清的补助笑话人尽皆知，我们呢？国家有点儿好政策，下来了，估计早被村委那帮龟儿子给瓜分了。再说了，圈起来的羊死亡率高，也没听说过个羊保险。不然，羊一出生，给买个保险，也不怕赔，不怕羊死。只要让我们降低羊的死亡率，收入不降低，也不愿意出去拦。我们一个老农民，没技术啊，天天提倡让我们科学养羊，科学是个啥东西，俺们不懂啊，是用化肥喂羊吗？
第三，靠近山区，草料跟不上，放牧便捷，投入低，成本也就降下来了。圈养成本高，想贷款扩大养殖，妈了个逼的，现在去银行贷款太她妈的难啊，发展个球，说来说去，还不如散养拦着舒服、自在。再说了，圈养的羊肉你们愿意吃吗？
第四、我们也心疼挡羊的干部，谁不心疼自己的儿女，他们也是有父母的人，做父母的都会疼。他们风里来雨里去，一天，蛮辛苦的，为了国家的生态建设呕心沥血的，我们却和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，真的不该，对不起啊。唉，生活让人也没办法啊。其实，我建议，给我们来个动态管理，像.......
听到老张的诉苦，我真不好评论，不敢苟同，一旦有了纳什均衡，恐怕只有纳什先生才能说得清楚。。
但是，放牧的确是违背了国家政策原则，宁要绿水青山，不要金山银山，绿水青山，可以娱愁，我们这里的生态这么脆弱，好不容易恢复的植被，你说破坏了怎么办？什么事要舍小家顾大家的。
现在，我们村里人，有羊的家户已经寥寥无几。自家兄弟的羊在去年不得已全部卖了，因为村里的小河打了坝，断了上山的路，失去了天然的草场，又没钱做更多的投资拾掇圈落进行设饲养羊，一直颇为遗憾，以后的光景只得另谋出路。
村里人说，养羊就是屎壳郎滚驴粪蛋蛋，哈滚了，羊的价格波动大，收入不稳定，还真不如出去打工。
